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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21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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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我是一只流浪的猫》</P><P> 今天，当我坐下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又即将没有家了。是的，我已经没有家很久了。</P><P> 秋秋的键盘是纯平的，我用带着肉垫的脚敲击上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秋秋睡了。她轻柔的呼吸在着静谧的夜里听来如此甜蜜。我即将离开她了，可惜。</P><P> 我有什么理由不离开呢？</P><P> 我曾想象过自己的家庭，然而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自从出生我就被第一个主人抱走了。她很富有，也很寂寞。她用牛奶和宠物罐头把我喂大。但我讨厌那圆滚滚硬邦邦的铁盒子里的东西，自有了独立的辨别能力后就一直讨厌；遗憾的是她不知道我的心思，所以在忍受了无数我的很多同类梦寐以求的食物后，我踩着月光，从她别墅的窗子里跳了出来。我自己同时也就跳出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知道，但我不想脑满肠肥，晒着太阳等死。</P><P> 运气很好，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发现了我。之前，当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别墅所在的那个小山坡以后，我就沿着公路走信步走着，一边舒展着长久以来蜷缩着的筋骨。</P><P> 月光真的很好。看着月亮我不禁想起一个故事。那故事说一个部落的女人怀了孕，常常在门前看月亮；月亮很喜欢她将来的儿子，便在他未出世前，给了他白色的瞳孔，自己做了他的干娘。孩子出生了。他棕色的皮肤和修长的手脚同部落里的人一样，只是，别人的瞳孔都是黑色的。看月亮的女人的贞洁由此受到了怀疑，她送走了孩子，被部落的人用木笼沉入水底。孩子在流浪中长成了健美的少年，只是他总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生在哪里。守着他的，只有他夜晚才会出现的干娘；他也每每长久地立在月光里，不说话，晶莹的瞳仁对着月亮上创痍的大地。故事就这么完结了，我想，如果真的遇见那个少年，我会跟着他，永远和他在一起。</P><P> 我端望着眼前蜿蜒的路，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条小溪。不幸的是，我也看见了小溪里过河的老鼠。它们排成一溜儿从公路的这边跑向那边，兴奋的叫着，拖家带口。我有点害怕，躲在路旁看着它们，直到它们全部走过。我之前没见过老鼠，也从不知道它们是我除了鱼以外天生的食物，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只觉得很熟悉而又略有些害怕，真的。</P><P> 我一晚上都没有困意，性致勃勃地看路旁树的姿势，还有远处矮小的房子。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睡一觉了。于是我跑向一所小房子，在它的墙根儿躺下，睡去。没有什么打扰我，尽管这房子处在热闹小镇的边缘，但，也只是边缘而已。</P><P> 黄昏的时候我醒来，饿了。我往镇子里面走，有的房子里已经上了灯，街上人也已很少了，店铺正忙着打烊。我信步走着，忽然看到迎面有一只蹒跚的老鼠。我向她跑上去，近了，她竟浑身战抖，用发红的眼睛盯着我，眼神哀怨而愤怒！</P><P> 我谨慎地在她跟前一定距离外停步。</P><P> “你好。”我彬彬有礼地向她招呼。<BR> “呸！”她的一口浓痰激烈地射过来，我想，她感冒了。<BR> “我只是想跟您讨点食物……”我委屈地解释着，刻意加重了脸上的无辜。<BR> 老鼠眼里的愤怒沸腾了。“吃吧，把我吃了吧，你这人类的恶毒的帮凶！！我已经中毒了，你吃了我，正好给我偿命……”</P><P>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谋夺另一个生命。我想起欢跃着跑过小溪的老鼠的家庭，有点可怜她了。<BR> “也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BR> 她抖得更加厉害了。终于，她倒在地上，死了。</P><P> 我决定把她的尸身带到路边去，这样，她的同伴也许会看到她，好好地把她安葬。她找来的鱼还紧抓在手里，我很想吃，但忍住了。那是她的东西。</P><P> 我打算先到小镇去找点吃的，我实在饿极了，没力气跑很远的路。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决定把她的尸身也带着。放在那里不好，我想。</P><P> 我衔着她走进镇子。她手里的鱼让我口水直流。镇子真的要睡觉了，已经很少有人了，天色也早已暗下来。终于，我找到了一家鱼店。</P><P> 正在上门板的老板显然对我没多大兴趣，但他看见我脚边的老鼠了。</P><P> “嘿！”他大叫，“是你抓住了它么？我已经要逮它很久了！它不知道从我这里弄走了多少鱼！你真是好猫儿……”他给了我一小条鱼作为额外的奖励。虽然不怎么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但我对他的慷慨已经很满意了。我吃了那条小鱼，然后带上老鼠的尸身，把她好好地放在了路边。</P><P>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老奶奶的屋子里了。我想她一定曾很轻柔地抱我进去。</P><P> 我在老奶奶家住了下来。我喜欢她种的花草。每天早上我会跟真老奶奶去附近散步和买早点，接受路人对我的赞美：<BR> “哦，多好的猫啊……”、“看，它正给老太太引路呢！”、“它的毛真好。”、“您买它花了多少钱？”……当然，我不怎么喜欢最后那句问话。</P><P> 回来后，我们开始吃饭。我的早餐是一碟牛奶，外加一小块吃剩的糕饼或一点点水果，比如几个草莓或几颗葡萄。然后她就开始坐在那个摇摇晃晃的藤椅上看报或听广播了，我则开始一天的娱乐。</P><P> 我要同每一朵花打声招呼。必要的时候我会攀着她们，对着她们的脸说会儿话。有时蝴蝶和蜜蜂也会来，我们总能玩得很高兴。爱玩又会玩的蝴蝶常常带我去附近的草坪，我们一路追逐着在上面翻滚。毡毯般的草坪散发着清新香气，露水反射着阳光，远远看上去是柔和的金色，仿佛我的毛。不过我不能走太远，老奶奶看不见我会担心得喊我的。顺便说一句，她叫我“金金”，我的第一个主人则叫我“欣欣”。我讨厌这种两个字叠在一起的名字就像讨厌猫粮罐头那样。</P><P> 偶尔我也会来点恶作剧，比如攀着紫藤和吊兰打秋千。老奶奶应该不喜欢我抓着那些绿色的杆茎晃来晃去，不过她也从来没发过火。</P><P> 午饭是我一天中最丰富的一餐了。我通常能得到一条小鱼和整块的糕点，粥也很有味道，我想自己真的很喜欢。饭后我会趴在老奶奶腿上，和她一起在摇椅里小睡一会儿，然后她会起来织毛线。我从来都是很殷勤地帮她理线球，不过总是弄得一团糟，幸好老奶奶知道那不是我的错。</P><P> 晚饭我们要去医院吃。老奶奶的老爷爷在医院里，我们要去看望他。老奶奶先是给老爷爷擦身，然后就是长久地跟他说话。老爷爷始终躺着，睡得很熟。我有时也会跳到他枕头边，用爪子摸摸他银白的短头发，或是舔舔他红润却有点瘦削的脸，轻轻地在耳边问他心情好不好。</P><P> 我们会在夜晚的星光下散着步回家。我喜欢虫鸣满耳的感觉。</P><P> 后来，老爷爷有天忽然“啊、啊……”地叫了几声，老奶奶和激动地哭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的情绪有那么大的波动。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们整个冬天的漫长黑夜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幸好那些日子我已经不用去学校上课了。</P><P> 我加入那个学校是很偶然的事情。深夜，每当老奶奶睡熟的时候，我都会去外面溜溜，欣赏月光和花草什么的，渐渐地就和附近的几只猫混熟了。他们告诉我家猫都不怎么会捕捉老鼠，但要想在人类的家庭中混下去又非得会这种本领不可。他们还详细地为我介绍了猫和老鼠的关系。我忽然就想起了那只死掉的老鼠和鱼店老板送我的那条小鱼，觉得很悲哀。然而既是关系到我的生存了，也就不得不好好地对待，于是在他们的引荐下我加入了一只老猫开办的学校，学费是三条小鱼，每天晚上上两节课。</P><P> 上课的经过没什么好说的，我讨厌玩弄那只可怜的老鼠。学校分成家猫和野猫两大阵营，家猫多而野猫少，两者互相看不起。野猫学得很认真，而家猫更关心的却是那只老鼠精疲力竭而死之后能不能被自己拿回去当作向主人邀功的战利品。除此之外，他们就是在上课期间肆无忌惮地谈论主人及各种趣闻，或者炫耀自己修剪过的毛、爪子和洗澡用的香波。他们会每天轮流地在下课后拿走那受尽折磨的老鼠的尸体，并形成了很好的秩序。我的加入曾使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一度紧张，直到我多次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那老鼠后才又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我虽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谈论和比较，但时不时地仍能听到许多关于我的毛、爪子和香味的赞美。不管是不是由衷的，我想那都说明了我的“人缘”很好。</P><P> 我在学校里认识了我的第一个朋友路灰。他是一只灰色的野猫，土路的灰色。他很安静，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像其他野猫那么野蛮凶狠。我常常和他站在一起看那只老鼠在一只只爪子织就的罗网中痛苦地奔走，我们都站着不动。他眼睛低垂着为那老鼠暗暗地产生淡淡的难过的时候我想他是我在这一大堆同学中唯一喜欢的猫。我们慢慢地做了很好的朋友，每天下课时一起回家。他家离我家——或者应该说老奶奶家——并不很远，我们可以一起走不短的一段路。路上我们会互相说几个笑话，或者谈些学习上的事情。我觉得这种星光下的漫步很快活，但又是种不同于和老奶奶散步回家的快活。我们淡淡的友谊持续着，我感到满意。</P><P> 老爷爷张口“说话”（老奶奶是这么给护士说的）之前的几天我还在一直坚持上课。那时已是深秋，很多家猫已经因为经不住夜晚的寒风而变得意兴阑珊了。那天晚上临分手的时候路灰问我是否愿意去他家做客，我很愉快地答应了。</P><P> 那天晚上我从医院里偷偷地溜出来直奔我们约好的地方。路灰在那等着我，他们全家在等我吃晚饭。我兴致勃勃地跟着他来到他的家里，路上我还采了几朵尚未刁败的牵牛花做礼物。</P><P> 晚饭并不像我想象地那般温馨愉快，因为路灰的家庭并不像我喜欢他们那般喜欢我。除了路灰的妈妈，我没有看到他们家任何一个成员的好脸色，他爸爸甚至阻止了他妈妈送我一颗金属图章作为纪念。临走时他的哥哥姐姐用很夸张地殷勤态度为我开门，我看到了他妈妈脸上些许的尴尬。我微笑地告诉她今天的晚餐很愉快，然后逃离了路灰的家。走了一段路灰追了出来，拿着那颗金属图章。他的眼睛低垂着，我能感到他心中淡淡的难过。我告诉他我不怎么会使用图章而且老奶奶也不许我玩锋利的东西，并请他代我谢谢他妈妈。之后我很快地回到医院，从此再没去上过课。</P><P> 老奶奶和老爷爷终于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创造了奇迹。春暖花开的时候，老爷爷出院了。老奶奶的生活从此不再孤独寂寞，虽然他们待我很好而且我也很喜欢老爷爷，但我还是决定离开了。</P><P> 临走那晚我把自己睡觉用的篮子和毯子带到了学校，毯子上还别着老奶奶为我定做的镀金图章。我很失望没能看见路灰最后一眼，不过路灰的一个邻居答应第二天帮我转交。</P><P> 我于是又上路了，重又做回一只流浪的猫。</P><P> 我沿着公路行走，看了很多很多月亮吃了很多很多并不怎么美味的东西，最后终于来到了那个繁华的城市。我仍是昼伏夜出，在垃圾桶中和老鼠抢夺食物并逐渐习惯了那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和暗夜中颓废、躁动的人群。白天的城市是喧嚣的，我很久没能好好地睡觉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眠不足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正逐渐浮躁起来。是的，我心底渴望宁静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渴望。</P><P> 考察了这个城市的大多数地方以后我把落脚点选在了一幢两层的破旧小楼的楼顶上。这是幢年代久远的两层公寓楼，处在一个很安静的小区的边缘，与街道只有一墙之隔。街旁高大的油桐枝叶繁茂，越过矮小的围墙覆盖着这幢小楼。街不算很宽却十分繁忙，小楼对面就是幢看起来很现代化的写字楼，其中一层是家银行。</P><P> 我每天都会趴在屋顶注视那家银行。</P><P> 银行里每天进出的人并不多，所以并不十分繁忙。大厅开阔得很，阳光能透过落地的巨大玻璃门照进去，显得明亮而气派；黑色的真皮沙发上常坐着穿工装的理财顾问，白色中袖上衣和黑色长裙，咖啡色乱发，时尚而干练，等候着为有的顾客提供存款和投资方面的咨讯服务……然而，我白天是要打盹睡觉的，我最认真地观察那家银行的时候，是在晚上。喧嚣的街道那时早已安静下来，油桐在晚风中唱出轻柔的安眠曲，我从房顶张开眼睛，伸过懒腰，便会开始一天中对他默默地观察。</P><P> 他是银行晚间的保安，人很安静。每当他望着月亮默默地想心事时，我总以为我看到故事里以月亮为干娘的青年了。他眼睛那么亮，像星星一样；他好象有点忧郁，总是紧闭着薄薄的嘴唇；他是孤独的，在夜色中显出自己暗黑的剪影。</P><P> 我每天都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想到很多东西。</P><P> 他不只让我想起那动人的故事，我还想到了路灰，想到老爷爷还有那只死掉的老鼠。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此而忧郁，但当我意识到凉爽的秋天正随着油桐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去的时候，我不耐烦地把它归咎于季节了。</P><P> 是的，又是一年的深秋了。我已经常常感到冷。</P><P> 终于，在那个飘着漫天秋雨的忧郁的夜里，我鼓足勇气走进了银行的玻璃大门。我哈着气问他：<BR> “我可以和你一起呆着吗？”</P><P> 我想他是我的朋友了。</P><P> 白天，我依旧会在房顶上晒太阳，但每到黄昏，当车流渐渐变细、变短直至消失的时候，我会从房顶跳下来，跟他问好。</P><P> 我喜欢他看到我时露出的好看的笑容。<BR> 我们认识以后他就不再像以前那么忧郁了。他坐到那黑色的真皮沙发上之后，我便可以跳到他腿上，享受他给我带来的晚餐。我在他手心里舔那些面包屑或饼干粉末的时候他会咯咯地笑出声来，让我觉得很暖。晚餐后我会“活动活动”，在沙发上跑过去再溜回来，他则躺在沙发上，半闭着眼微笑，任我从他身上踩过。</P><P> 有的时候他会抱着我让我陪他看月亮，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的心事。那些我是听不明白的，但我记住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秋秋。</P><P> 那个阴霾的黄昏，这个城市迎来那年冬天第一场雪，我却没能在银行的玻璃门旁找到他。我在门口等他，直到雪簌簌地落满了我的全身。紧闭的玻璃门里面沙发静静地躺在那里，大厅和外面的街道一样，变得空荡荡的。</P><P> 天亮的时候雪停了，铅笔素描画般的天空中看得见寒风凛冽的线条。我只感到冷，觉得心脏里的血开始凝固。视线变得扑朔迷离的时候我耳边忽然响起了他的话，我记得我答应他时想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脸，他却有点夸张地把脖子梗直，咯咯笑着躲开了。他问我：<BR> “你愿跟我回家吗？”</P><P> 是秋秋把我救活了。到今天我即将离开她了，我仍要说我得感谢她。</P><P> 我断定她是秋秋的根据是她桌子上摆着的照片，他的照片。那是他和秋秋一起照的，我从来没看过他笑得那么灿烂。照片放在一个很精致的木头相框里，相框背面有一行字：“天亮说晚安”。我想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P><P> 我和秋秋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我陪着她吃零食看电视，在她弹簧强劲的大床上疯狂地跳来跳去，偶尔也会跟她在清凉的傍晚散散步，或是躲在她巨大的包包里跟她去逛琳琅满目的精品屋……秋秋有着单纯的快乐，也有着深深的苦恼。当她捧着那个精致的木头相框失声哭泣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唉声叹气。如果说我曾为自己能给她带来快乐而快乐，那么每当这个时候，我痛恨无能的自己。</P><P> 然而时间终究会过去吧，况且我一直认真地认为，像秋秋这么好的女孩子，并不应该沉溺在苦恼中孤独下去。我想的没错，秋秋身边终于有了另外的他。</P><P> 当我无数次看着他佯装嗔怪地从秋秋身上摘下我的毛并说“养宠物并不有利于健康时”，我知道自己即将离开秋秋了。秋秋在他甜蜜的责备中并不争辩一句，甚至连我自己也找不出争辩的理由。</P><P> 我只是经常地做梦，梦见好多好多东西。</P><P> 我不断地问我自己，你要回去吗？回到你富有的女主人那里……然而你真的能回去吗？你真的要回去吗？<BR> ……<BR> 渐渐地连我自己也迷惑了。<BR> 不过好在秋秋的幸福却越来越明确了。<BR> 现在，她试完了婚纱，正心满意足地睡着了。<BR> 我无声地敲击着她纯平地键盘，一边开脱似的为自己编织着不要离开的理由。<BR> 但是，我有什么理由不离开呢？</P><P> 所以，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句点的时候，我想，我又将没有家了。<BR> 是的，我是一只流浪的猫。</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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